凱莉的世界

默默收拾好行李，心裡很明白：母親癌症復發了。
三年前，母親老覺得骨盆附近不舒服，本以為是長骨刺，一直看中醫，但也一直沒有起色；後來改看了婦科，醫師觸診懷疑有腫瘤，馬上寫了轉診單，要求母親到榮總檢查。
榮總切片結果確定是子宮頸癌。
那天，剛退伍的我正在台北找工作，為了母親開刀需人照顧，
也為了不影響兄姊工作，我決定回高雄，一肩挑起照顧母親的責任。
醫師會診後，很快決定了開刀日期。
開刀那一天，父親來醫院時轉告，台北有家公司通知我立刻報到，
正好是我相當有興趣的行銷企劃工作，要我立刻回電。
望著開刀房外的時鐘，公司襄理詢問我何時可以報到？
雖然很怕照實回答，會讓我立刻失去機會，
但我還是答覆對方：我必須等母親身體狀況穩定下來，才能上班；
如果公司不能等，只有抱歉了，我必須放棄；
還好公司願意給我機會，待母親康復後再上班。
母親手術一完 ，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，我就回台北，照約定到這家公司上班，
後來還發現自己錯過了某一銀行的錄取通知；而銀行員是我畢業時最嚮往的工作。
之後母親連續做了半年化學治療，由於化學藥物殘留引起肺部纖維化，
每回一打電話回家，總聽見話筒裡傳來母親氣喘的聲音，令人格外不忍；
於是，我選擇辭職回高雄，母親這時也再度入院，調養身體後終於恢復了健康。
母親知道她讓我錯過了銀行的工作機會，雖然我從不說，母親心裡仍然為此感到抱歉。回高雄後，我暫時在大學擔任研究助理，然後考上資策會第二專長培訓，希望藉電腦多媒體訓練，爭取自己有機會工作轉型。
受完訓回到高雄，原已應聘要在過完年後到台北任系統工程師；
這時，卻看到國小師資班招考的消息，我開始猶豫了起來 。
我瞭解，病後的母親並不希望我離開高雄，到台北工作；
她和我感情最好，最捨不得我離開，但是她也不希望因自己，耽誤了我的前途，所以，她選擇沈默，一句話也沒說。
我評估過，教師工作非常適合我，而根據新修訂的教師法，只要我努力，應有機會回到高雄任教，如此不但滿足了母親的期待，也可以從事自己喜愛的工作；
但是，如果沒考上師資班，我必須重新找工作，代價也不小。
幾經掙扎，最後我放棄了台北的工作；
因為母親生病後，我深深體會到：母親需要的，不是我每個月拿薪水回家奉養她，
而是在她需要我時，我可以在她的身邊；
台北這個坐飛機只需幾十分鐘就能到達的地方，對母親而言，還是太遠了。
我考上了師資班，遠赴台東，母親這次入院，就是在我讀師資班那年的寒假；
這一次的癌症轉移，讓母親完全失去了鬥志，每天幫母親做腳底按摩時，我不敢看母親的眼睛；為母親的眼神裡，常流露出深深的抱歉，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。
最後一年對母親來說，是相當大的折磨。
她是個堅強的人，但是那一段日子卻常常聽見母親痛苦地哼出聲來；
每一晚上，母親得得自己起床上好幾次廁所，父親有一晚聽見母親叫他的聲音，
才發現母親已經沒有力氣從馬桶上坐起身來了。
而母親的腳也越來越腫、越來越硬，用手指壓下去，皮膚已經失去了彈性，根本無法恢復；見母親痛苦，我們更是心疼。
母親臨走那一天，急診室醫師問父親：如遇緊急情況，是不日頭要不顧一切，挽救病人的生命？還是讓病人舒服一點，等待死亡？
我們既捨不得母親，也捨不得讓她繼續受苦，父親終於掩面接受了事實。
病房裡，母親躺在父親懷裡，呼喚著父親的名字，一直說好痛；
父親也喊著母親的名字、回應她，母親最後回頭看了我一眼；
那眼裡的不捨，我想，我一輩子也忘不了。
那天黃昏，母親走了。
至今我慶幸自己當初的選擇，可以用行動來回報母親的愛；
遺憾的是，母親能享受的，實在是太少...太少了。